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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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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空落落的,今天突然想抽一根烟。我以前没有抽过烟,对其印象最深是父亲与几个朋友坐在沙发四周,面对残羹剩饭,一人执一小根红灰色的短杖,咳咳咳;其次是小时候常去的某小卖部,老板坐在柜台后,吞云吐雾,我屏着呼吸,低头从货架上拿了一盒维他柠檬茶,咳咳咳。这导致我从小对香烟的印象不佳,但我今天就是很想尝试一把,类似小时候某次把食指按到烤炉上时那股决绝的劲。这也许是因为,前两日打游戏时,高中朋友说,你可以试试,搂一根,卧槽,A包进了;这在我心里埋了一颗种子;也有可能是几十分钟前,我刷短视频,看到一个点纸板抽的人,如痴如醉,欲仙欲死,而评论区高赞正种草着:得物的纸板抽着有股薄荷味。而我正巧忽然迸发了这一想法:我该找一根烟抽了。

我走出门,站在宿舍的楼道中,走道长如卧龙,视野平齐着窗外尧坤楼颇具设计感的碧瓦朱檐,通往校园北方的大路上有不太丰盛的车水马龙,状若开在郊区的夜市,硬撑着把自己塞进紫金港的西南角,这一切都沐浴在傍晚橙黄色的暖光中;而路旁有在建的什么什么创新大楼,安全网与脚手架阡陌交叉,成掎角之势;有望在我毕业前见证其投入使用吗?我在敲隔壁寝室的门前,正盘算着选哪里作为抽烟的地点,首先不能是寝室内部,我自己都觉得呛,何况别人呢?那么首当其冲就是阳台了,小风吹拂,将恼人的烟雾吹拂四散,酷成啥了,嗯嗯,就这样。我敲开门,问舍友:你们寝有人抽烟吗?抽烟?!他惊疑地问道,两眼倏然睁得很大。这很正常,在我所居住的这片园区,我几乎没见过抽烟的同学;我来挨家挨户碰碰运气,或许就有调教肺部的前辈,为我发一支烟来,再顺来火机教我如何点燃,还有呼吸的节奏,吞云吐雾的口技,这都是值得说道的细节。先不想那么远了,没有吗?我对着他重复了一遍问题,寝室仅有他一人。他没有转过头,摇头或点头,只是盯着屏幕上山峦般迭代的代码,斩钉截铁说:没有,你为啥要抽烟啊?我心口如一:就是想试一根。这是真的,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没有任何前束的原因,就是想抽一根。我突然不寒而栗,一下惊悚地支起身子,通体的汗毛都竖了一遭,还好舍友仍看着代码——那些吸毒成瘾者是不是也抱着这种心态:尝一口?我突然害怕自己也染其瘾,于是匆忙拍了拍舍友的肩,那我走了,然后出门。

回到楼道,我打开手机,消息列表洁净似新,这是因为期末周将近,活动与通知也很大程度上偃旗息鼓,只有几条学在浙大提点我即将截止的作业。我打开微信,进入置顶的一家三口小群:我打算抽根烟。@我爸。这是试探,一般此类「重大」抉择,先以试探的语气看看我爸妈的反应如何是比较合适的,不过——我转念一想,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作为成年人好像也不必这么小心。我的笑容突然沉了下去,再往前走了一个寝室,用门框顶部的钥匙开了门。冷气开得很大,如冬季的倒影,我抖擞一瞬,两个舍友都在,一个在刷视频,另一个在看计算机系统的实验指导。我问:你们寝有人抽烟吗?站在寝室中央,不带称呼的询问,就默认是同时问两个人了。抽烟?!尽管答复(或者说反问)内容相同,但看实验指导的舍友语气更偏惊讶,而刷视频的室友更多是疑问。后者没等我追问,自己追问到:你失恋了?我笑哈哈,说啥呢,咋可能,然后追加一句回应,我就是想试一根。别别,你要是……你整瓶酒喝就可以啊。我听出来他省略的部分大概是“难受”“难扛”这种语句,心底感激他的好意,但还是重申了一遍自己的决心:我就是想来根烟。见他俩还是有所误解,可能真以为我失恋了,或是怎么怎么难受了,我便端起手机来,佯装找点事做。恰好爸妈来信,四条消息映入眼帘:中华吧;你都20了;自己决定吧;身体是自己的哦。呼,还行还行,我倒也听过中华的名号,但只闻其名不见其物,反倒是王源衔的芙蓉王,丁真嘬的瑞克五更为印象深刻。考虑到我爸有宝贵经验,我追问:这个应该不会上瘾吧。我边问边往楼道走,跟两个舍友说:我再去别的寝问问。他俩像是不为我报很大希望的感觉,挥了挥手。楼道里暖和不少——尽管在烈夏用“暖和不少”的形容颇为猎奇;不过恰好杭州气象诡谲,此时虽为孟夏,夜间仍清凉爽快,简直能以“人间天堂”的招牌继续欺瞒一亿代人民百姓——直到太阳恼羞成怒,化身红巨星,烧杀掳掠全太阳系的灵魂与细胞——这是后话,总之,父亲秒回了一句,试试吧,不会上瘾的。

敲开下一扇寝室门后,给我开门的同学只露一急匆匆的背身,好像正赶回座位赴约某个fps游戏。你们寝有人抽烟吗?他飞快而倏然地一回头,惊异地看我一眼:咋突然问这个。我用老生常谈的答案回应,没别的,就是想抽了。我高中时倒是抽过,他边瞄准屏幕深远处的敌人,边用倚老卖老的口气回忆着。然后突然斩钉截铁地再次回头,这次比上次还要来得突然:劝你还是别抽了,兄弟,身体最重要。我突然有些愠怒,仿佛温水蒸煮的青蛙回光返照,对着他激烈交战的背影发脾气:我知道对身体没好处!然后又泄了一半的怨气,我就是想试一根,你这里有没有啊。他倒是很平静,好像是打赢了,我们寝其他人都不抽烟的,你去教超买一包吧。也行也行,那我走了——这倒是提醒我了,还有教超这个门路。他点点头,算是与我告别,虽然没有扭头,但似乎看穿了什么。我跑回寝室,穿上衣裤,唯一在寝的室友问,有晚课?没有没有,哦对了,你抽烟不?他警觉地看向我,不抽,你要抽吗?我想……试一根,放心我不在寝室抽。他松了一口气,嗯,教超就能买到吧。我点点头,走出门去。

下楼时,夕阳几乎消失,楼群周遭进进出出着稀少的学生,期末临近,仿佛都在为普通物理学发愁。可从大厅窥见门外天色向晚,如失败的革命。我站在小门口刷脸出门,恰似玉湖7幢指尖捏住的一枚小虫,这予我极度诡异的感觉,而人脸识别界面上方正椭圆的脸庞紧绷着,仿佛行将就义。数月之后,在残破老旧的玉泉校区32幢内安然无恙休憩的我,将会在闲暇时无数次怀念起本座建筑的点滴——而在我住入玉湖7舒心的楼盘后,曾不可数次走出该门(其上方仍贴一『欢迎2024级新同学』标语,估计要待25级新生入住后再更换)要么是七点半赶早八前边看celechron重温教室位置边急匆匆地跋涉,抑或是满载电脑书籍预备在数学分析二的教室内囫囵吞枣,甚至还有下午两点有余饥肠辘辘而动身前去龙宇街购一临榆炸鸡腿套餐五。而此时此刻,我第一次在踏出这扇门时,是为了买一包烟。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也不想尝试那所谓神秘的一支烟了。我甚至只想回到6楼温暖而舒适的寝间,美美大睡一场,醒来后,还可以吃玉湖一楼的东南亚自助——茫然的声浪盖过周遭所有的声响,简直催人迷醉,使我愿如此无方无向地生活一亿万年。

在神秘的喧嚣中我呆滞地垂下头,缓慢前行,经过一“I❤CKC”的地标性建筑——我记得曾有人将头卡在了C的中央,或者是K的下半部分。而宣传屏幕上,某项馈赠二课分的活动正大张旗鼓,大吵大嚷,好不威风。我真想跪在地上求饶,像最屈辱的战士那样宣布自己的一切(包含『选择』,『过去』,『未来』)都已失败告终,说不定最后还要被砍成三段——这是因为,我没有*方向*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了,所有可选择(feasible)的道路都被青蓝色的挂锁紧紧锁住——或者说,可能并没有锁住,只是在蜷伏于地底的我,一个被电话微波炉(暂定)掏空血肉,且将意念送回少年时代的果冻人眼里,显得无法触及罢了——而香甜的现实正穷追不舍:有一千种声音正在周遭的宇宙中奔赴着,某种新的,疯狂的,无可阻挡的浪潮正涌来,它由数十万恐慌而热忱的声息汇聚,如一捆双绞线,如万马奔腾典礼,它将毁灭所有,它将*带走*一切(至少会,带走*你*的一切),如同数十公里外奔驰在杭州东站内绵延轨道上的列车,它会放过滚滚车轮下那个悲伤的人吗——那个人就是你。又回到我了?是的,是你。但我真的,真的不想上这一班车,我不知道该坐到那一站,放了我吧。放了你,你能去哪里?你自己说的,写的,“没有了方向”。

典谟训诰[成功]:我知晓所有的道路,它们全部通向同一个地方。

食髓知味[成功]:你想抽一支烟。

我去,不早说?一种诡异的救赎,一尊可怜的记念降临,如某种药效不佳却暂且可用的安慰剂,或者是你枪法欠佳却打赢了关键残局的中等马队友。恼人的喧嚣顿时荡涤一空,我感觉非常好,特别的良好,像刚刚起床,洗漱洗脸一般,焕然一新——真的,我感觉特别好,我再也听不到那些声音了。我大步流星,蹿过步道,仿佛在逃避着什么——教超正在眼前发射着无比奇异的光彩,或许抽完烟可以买一根奶提子吃。我问店员,来一包南京吧。这个名字是突然蹦出嘴的,轻车熟路,仿佛我对这款香烟,对这个城市,如亲生血脉一般熟悉——我是说,有以南京命名的香烟,会有以北京命名的香烟吗?我揉揉眼睛,付过钱揣进兜里,方形的盒子握在掌心,如引爆世界线的开关。额,我不小心按了一下,还好只是比喻,真的真的,我感觉特别好。我走出教超的透明门帘,而黑夜像一位守时的老友踱着步子来了,喧嚣的思绪重又风起云涌汇在眼前耳边,如一个可以解答数百年国度奥秘却无法解决一个人几十年人生的计划,正着急忙慌着将我轧在历史与未来的图腾下——而我正呲着大牙,捏着南京,笑嘻嘻地站在地球中央:该抽烟了。

我从眼前刨开层叠的阴霾,却仍存一可怜的身影,一个旧日的讯息,就盘踞在我视野与记忆的临界,掷悲伤的目光俯瞰我人生的一瞬。那是谁,那是什么?而我突然一阵难受,斟满眼泪,悬而未决的前路终于徐徐展开,散发着刺目的黄光。而身影或讯息抖擞身躯,振出叹息般的微尘,喃喃喊:你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我甚至收起了反问:前n个愿望是什么,我还没兑现呢——路灯洒下的光碎成诡谲的波形,未曾感受过的烟瘾突发,我把打火机捏近,火苗在眼前噌一下跳动起来,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我点上烟,深呼一口气:我想要回到她身边。烟雾正在眼前上升,如可爱的回忆。

游弋从心[失败]:你可不能回到*她*身边。

香山来客[成功]:只有*她*能回到*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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